第16章(2 / 2)

她这种人怎会甘心囿于禁内吃斋念佛?

是他天真。

眼前冯初的名姓在奏疏上眨眼得很,无论他与太后、冯家有多少龃龉,亦不得不承认,冯初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不,所有人,都不相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所求大多逃不开‘名利’二字。

冯初若是为名,她何苦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要去男儿扎堆的地方,由世人臧否?

若是为利,她又何苦要选择聿儿?以她的家世以及太后的威势,逼着自己立她为中宫亦并非难事。

现今她这般,不为名,不为利,真真叫拓跋弭瞧不明白。

唯有她看向聿儿的时候,他偶能捕捉到同拓跋允待他时一般的神情。

莫不是她当真想着,要与聿儿成就一段君臣佳话罢?

拓跋弭苦笑,朱墨踟蹰染楮纸,将冯初的名姓圈了出来,留批‘随行任城王允往武川’。

“太女殿下,安昌殿那处来消息了。”

拓跋聿一直未离开太远,更令随行宫女守在安昌殿附近。

探听的婢子疾步顿首,“殿下,冯小娘子不知为何,触怒了太后,现下罚跪于安昌殿前。”

“什么!?”

拓跋聿声音骤然提高,欲前往安昌殿,硬生生止住步伐,眉眼蓄泪,恨声道:“到底是何缘由!”

“殿下知道的,太后那处口风紧,”李拂音劝慰道,“眼下太后只是罚跪,殿下当谨言慎行,当心为冯小娘子惹祸。”

襟袍下双拳紧握,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万语千言,最后也只能变做一句:“......孤晓得的。”

“......去请太医候着。”

满腔沸血,苦作蹉跎。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地气顺着青砖钻入膝盖,刺得她生疼,她身体还虚,这天气生生居然冒出了汗,眼前的雕梁画栋、往来宫人,甚至都重影起来。

殿前风一吹,又摇摇欲坠了起来。

“太后口谕,令小娘子誊抄一百遍《礼记》,下元日前送至太后面前,好好反思己过。”

所为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冯芷君也不忍继续磋磨这个侄女。

冯初长舒一口气,盈盈下拜,“臣女领旨谢恩。”

柏儿扶起冯初,半个时辰对于身体康健之人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奈何冯初现下实在算不得康健。

甫一起身,双膝顿时刺痛难忍,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娘子当心——”

柏儿搀扶着冯初,冯初的半身重量几乎全压在了她身上,“烦请,告知姑母.......初,祝她得偿所愿。”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寻常人听了,怕多半以为这是在阴阳怪气太后摄政。

妙观颦眉,“娘子慎言。”

冯初轻嗤,由着柏儿搀扶下殿,渐渐消失在安昌殿外。

虽说不知姑母所求何事,但她不曾罚足半个时辰,想必是已然成了......

唯一值得担心的,便是自己这身体。

武川镇八月风高雪飞都是常有之事,若是过了下元日便得启程,也不晓得这又挨了板子、又遭了藜芦毒的身子,还撑不撑得住。

还有......

“阿耆尼!”

前方一声熟稔的呼唤如当头断喝,击碎了冯初脑海中尚且盘算着的所有筹谋。

都深秋时节了,怎得这平城紫宫,还有梨花湿?

“殿下,莫要哭了。”

拓跋聿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哭了些。

似乎从初见她开始,这双杏眼就时常婆娑起半场春雨,哪里像是身上流着大鲜卑山葱林峻峭中出来的勇士的血?

反倒让人想起淮河南面永远青青的岸皋。

自安昌殿至拓跋聿宫苑,这双眼就不曾有涸掉的时候。

冯初的裙裳被提开,瘀伤青紫,上头还有细细密密的血点子,豆大的泪珠霎时间砸在她雪肤之上。

至于冯初的‘莫哭’,拓跋聿显然一句也没听入耳。

直到柏儿寻出郡公府来的药膏,要替冯初上药之时,拓跋聿才胡乱拿帕子拭干净泪,自柏儿手中夺过药膏,“孤来。”

“这——”

冯初好笑,摆手遣退她们,“让殿下垂泪替臣上药,臣惶恐。”

“阿耆尼!”

拓跋聿听出冯初调侃,没来由羞恼,怒嗔回道:“是你亲口同孤信誓旦旦无事的!卿为孤臣,此乃欺君!”

“臣万死。”

冯初自自己袖口中取出帕子,帕子上头的鹭鸟在拓跋聿眼中渐渐放大,清雅好闻的香气迷了她的眼,还想说的话悉数被冯初的帕子给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