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拓跋聿此言,便是直接了当地点明了他的孩儿,能得帝位。

“陛下以为臣在乎的是这个么?”

拓跋琅嗤笑,满目悲凄,“陛下以为臣当日拒为拓跋宪的傀儡,是为什么?”

“陛下以为,臣今日入宫,又是为什么?”

“这盘中酒食,臣今日会吃下,陛下以为,又是为何?!”

连番发问,字字句句振聋发聩,拓跋聿掩面不忍视,亦不敢视,喉头卡了话,却觉得不该是这时说。

“呵......”

拓跋琅长叹,白玉酒壶倾泄琥珀浆,酒水撞击在杯盏中,泠泠清光,潺潺玲琅。

“这帝位,这紫宫万千阙......来得真脏......”拓跋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眼角泪湿,“真脏......”

“是啊,真脏。”拓跋聿轻咳,叹息沉沉,哽咽失声,几不能语:“阿......阿兄,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涕泪交零,拓跋聿足旁都落下一片泪渍。

“......”

拓跋琅欲开口说些什么,又总觉着没兴致,无甚好说的,她都要自己的命了。

在这乌暗时代中,从来是心善的备受煎熬,心狠的蹉跎不渡,因果轮回,众生皆苦。

“你同我忏悔作甚?”拓跋琅又饮一盏,“说这些无甚必要的话,又作甚?”

“来日陛下去了佛陀座下,再慢慢悔过罢。”

他被逼至此,也生不得咒语叫骂,不以地狱之苦恐吓,不以怨念困人。只说让她去佛陀座前悔过。

这是他对她最后的善意,也只能做到如此善意了。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殿中格外刺耳,

拓跋琅咬开指尖,殷红的血迹落在衣袖布帛之上。

泪眼迷蒙,不知所云,脑海中华儿和他的孩子们的模样愈发明晰,他们都还那么小、那么小......

......还有阿娘。

阿娘还站在任城王府堂前梨树下,笑着看他。

只是......阿娘的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啊......

是梨花落的白么?阿娘怎么哭了?

阿娘,莫哭,莫哭,孩儿先去见父王、母妃一步,在天上......等着你。

一横门槛,内外生死。

拓跋聿拖着颓重的步伐自殿门中出,侯在殿外的侍从手中端着几尺白绫。

她紧紧闭上了眼,走也不忍,看也不忍。

紫乌招了招手,端着白绫的侍从自她身后擦过,带起的风刮动了她的氅衣。

晨间的风来得真大啊,真大......

拓跋聿站在阶前,身形摇晃,就要站立不稳。

紫乌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陛下......”

拓跋聿摇了摇头,挣扎着推开她,自己一步、一步自汉白玉的长阶上走下。

咻啪──

长鞭尖啸过平城紫宫清净的晨间,马蹄踏碎浮华与灯火。

拓跋聿凭本能抬眼朝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团莲火,自西向东,急驰宫道。

四肢脊背攀起凉意,浑身上下的血似乎要凉透了去,拓跋聿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愧怍、恐惧、委屈......

无数阴暗的情绪滋生蔓延。

冯初为什么要来,她为什么要来......她杀了拓跋琅,她薄情寡义......她知晓了这件事,会如何看她?!

冯芷君的话语更是像梦魇般纠缠着她:‘你配不上阿耆尼。’

她配不上阿耆尼......她确实配不上阿耆尼......

可是她真的、真的妄想、妄想阿耆尼知晓这些事以后,还可以......

抱抱她。

檀香味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原本透凉的手脚一刹间全然暖了起来,整个人跌入无比熟悉的怀抱。

风吹铜铎,拓跋聿面上一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哭成何许模样。

冯初抱着她,很紧,很紧,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怀中。

天晓得她自安昌殿回到拓跋聿的寝殿时,听闻拓跋祎语她带着几个亲随出去之时何等揪心!

万幸......

“陛下怎么一个人来这儿?”冯初语中哀怨,但更多的是关切,“让我好担心。”

拓跋聿身形一颤,有些事,一个人能挨过就过了,偏生来人关切问她,反倒再也忍不住了。

抽噎啜泣的声音越发大了,哭得冯初心中抽疼,“陛下遇到何事了,说与臣听,臣定为陛下排忧解难......”

拓跋聿抿唇,牙关紧咬,杏眼中狠意与纠结驳杂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