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你别…韦十三!你忘了此前发过誓不再做仵作了吗!秦延年死状如此,背后的人碾死你我想必也就如同碾死虫蚁,你又何必去当憨大!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停顿,矮小个子的人冷笑接话。

“更何况我是个女子。”

对方不说话了,赌气背转身。听见身后的人却笑了。

“从前在魏博河朔三镇之一,阿耶从未将我当女子来养,仵作、医术、算学、武学样样都教,我样样都学。如今离开河朔来中原见了世面,才知道中原还不如魏博。”

“别骂了。”赵二终于开口:“你要做啥,我赵二从来拦不住,但唯有一句。”

“知道了,阿兄。”小个子用力拍了下他肩膀:“我若遇事,就挖个洞回来,继续当发丘中郎将。自从来长安,韦某就一直将你当阿兄。日后我若是发达、烹龙炮凤、一定少不了你。”

对方听她这

番话神色黯然,低头笑了一声。

“你那个自小订婚的郎君,或许也在长安。”

“早死了。”

她落寞一笑。

“我从乱葬岗里爬出来那年,回过舞阳村,被乱兵烧得鸡犬不留。他定然坟头草已长起三丈高,不对,连坟头也没有。”

“若是真活着呢?”

“若是真活着”,她叉腰,从墓道里望天。

“也应当已长成了如我这般冷心冷肺、只顾活命之人。那就算重逢,也不如不见。”

***

“老奴发誓,方、方才那死者手里当真攥着支画笔。”

男人面前跪着苍头老者,不停叩头。白发沾在泥里,双手由于喝酒过度而不停发抖。

他举起手比划:“这、这么长,湘妃竹的笔杆,狼毫。”

男人眯起眼,左右立即把苍头老者拎起来。他旋即低头,身后立刻搬来军中用的胡床相当于现代的马扎、展开,他就顺势坐下,大马金刀地俯身,把脸凑到老者耳边,声线如同鬼魅。

“你一个更夫,怎对宫中画具如此了解。不说实话,便将你喉咙烫哑,让你这辈子喝不了酒。”

苍头老者眼角撇下去、再撇下去。那问题像问到灵魂深处,他惭愧地捂上脸,像这问题把他最后的尊严击碎。

“实不相瞒,老奴从前是…梨园弟子。兵乱之后,因这把嗓子好,才得了打更的营生。”

这四个字说出口,周围一时静寂。

天宝年间、梨园弟子。最绝顶的乐手、最天才的舞者,会被留在长安,陪伴天子左右。可以想见,他入宫时,应当还是十几岁的少年。那些如仙乐的曲调,如今依然在街头巷尾流转,只是荒腔走板,如图乐游原上的夕阳。

说完这句,老人捂脸、肩膀颤抖如筛糠。

“惭愧啊,丢人呐。我不该回长安,我就该死在剑南道……”

“罢了。”

他摆手,老人被左右搀扶起,跌跌撞撞地退下去。接着,男人起身,看向面前的尸体。绕行一周后,他拿起尸体的手仔细检查,又捻起他衣服闻了闻,最后在他身下泥土里发现了象征官位的银鱼袋。尸虫四散,周围的士卒都捂着口鼻退避,只有他镇定如常,对面如土色跟在身后的人低语。

“看手指模样、应当是常用画笔之人。但面貌被烧,不能确认是否为裴宅夜宴上走失之画师秦延年。回去后立即贴告示,从九州寻擅丹青之人,协同查案。”

“擅丹青?”

“嗯。要能画尸。”他点头,眼前浮现出方才在含元殿内、展开幅册闻到血腥味时的恶心感觉。珠帘之后尽管有层层龙脑香包裹,经年血腥还是从朝堂深处扑面而来。那个坐在天家唐代称天子为贵人、圣人或大家身边的女子,是最受宠的妃。开口时,说出的却是让他头晕目眩的话。

“那些女子就算死到一个都不剩,吾儿亦可另娶新妇。但本宫发誓,定要找到真凶。”

图册上的女子知晓等待自己的命运吗?

但他已经知晓了,起码其中一个,已经死在昨夜寅时的裴宅夜宴中,死状惨烈奇诡。光是听描述,他后颈已泛起冷汗。

半个时辰前,他刚离开御史台,就立即抓来宫中画工头子拷问,得知给本次太子纳妃的十位待选之人作小像的画师,是个叫秦延年的布衣,常住平康坊,游手好闲,却画技惊人,常年从宫中收取微薄钱款、帮画工头子代笔,而画工从中能捞到多少油水,便不得而知。他拿了这微薄钱款,便去平康坊喝酒,待喝到没有一文钱再被赶出来,如此往复。而昨夜,他好巧不巧,正去了裴相夜宴打秋风,而又在夜宴后离奇失踪,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