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他略沉思,就点头:“那么,便让她支个榻,睡在杂物房外头,何时清理完,何时住。还有问题么?”

康六举手投降:“没了,大人。我去收拾,我去收拾。”

韦练在一旁听得脸一会青一会白,听完暗暗骂了一句:狗官,又上下打量康六一眼。由于上次提审她时康六放水,再加上现在对方满脸的命苦,也就不再为难他,顺水推舟点了点头,表示答应这样的安排。

如此三人前后走,又来到老地方御史台大狱,这次比上次多下了一层石阶,远远就听到依稀水声,寒气袭来,身上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

韦练心系秦延年,步伐越走越快。到滴水声越来越清晰时,她几乎跑起来。终于,冰窖出现在眼前。

说是冰窖,其实不过是个石条砌成的地下室,中央一张石台,墙角堆放成块切下的冰块,以维持远低于地上的温度。那些水滴声,就是冰块缓慢融化的声音。

“此处是御史台用来放置要案有关死者的冰窖。长安冰块昂贵,近日处暑,恐尸体腐坏,故存在此处,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康六说着,揭开盖着尸体的麻布,韦练眼圈就红了。她绕着尸体走了几圈,上下左右查看,确认之后,就伏倒在尸体身边放声大哭。

康六要上去劝,被男人抬手拦住。

“让她哭完。”

韦练的声音由嚎哭转为抽噎,最后她终于收住了泪,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

“死者是秦叔。我认得他的手指、右手第四指曾断过又接上,形状异于常人。指间都是松烟墨,他常用的墨均为自制,材料稀奇,气味古怪,九州难寻。”

“那为何人被烧成焦炭,衣裳却完好?”

他往前走了一步,对她低声:“按唐律,错认死尸的后果,你可知道。”

韦练被他怼到石台上,身后就是尸体,眼神却毫不慌张。

“为何如此?若大人从前便是刑部出身、或听说过‘火咒’之法。此法自先汉朝时便有,最初乃是巫蛊之祸盛行天下时,有术士在欲加害之人立衣内暗中加石流黄即硫磺,古代炼丹的常用原料又在其常用之灯烛里加火石粉即白磷,遇火即燃,另将其外衣泡在消石即硝石。硝石的化学名称叫硝酸钾,硝石溶于水会吸收大量的热,使水降温到结冰。中晾干。消石遇火不燃,故外衣无事;而里衣中的石流黄遇上火石粉,顷刻之间,便会烧焦。常人看来,死者便如同遭受地狱业火煎熬而死。”

她讲到此停顿片刻,闭上眼,仿佛听见了秦延年在地上打滚却怎么也无法扑灭火焰的喊叫。

“若想知道我说的究竟对不对,裁下衣裳带出去,取其上莹白之物焚烧。色青紫者即为消石。”硝石溶入水后可以用降温结晶法或蒸发结晶发将硝石再提炼出来重复使用她绕行尸体,忽而伸手到尸体上沾了沾黑灰,把手指伸到男人鼻子底下:“至于流黄,更简单,大人一闻便知。”

康六被她僭越举动吓了一跳,但见他顶头上司无动于衷、还当真低头闻了闻,也就不好说什么。而韦练眼神认真,并无戏弄的神色。

“这唬人的招数,只骗得了市井小民,连寻常仵作也骗不过,凶手这么做,所图究竟为何。”

他沉思,片刻后想起什么似地,拉起她就走。韦练被拽得一个趔趄,康六也跟着两人,在巷道里飞奔。

“去、去何处?”

“平康南曲。”他眉心紧蹙。

“为何如此着急?”韦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关系重大。三日了,凶手要传的消息,恐怕已经传了出去。”

“什么消息?”

“画师之死,与裴相之女的死,是同一个案子。那首写在梁上的诗,也写在别处。这便是画师被烧死的原因,凶手要在长安造‘异象’,散播流言。”

跑出大牢,他把她后颈衣裳提起来一把拎上车,待坐定才继续。

“活人坐地而死、衣裳完好,这是异象。有异象之处,便有市井闲话、童谣儿歌,宣扬天地变数、朝代更替。”

他说的声音低,但韦练听懂了,面色也瞬间变白。

“你说得对,此等拙劣手法,骗不了仵作,但骗市井小民,足够了。”

马车被驾得飞快、马蹄在地上跑得溅出火星。康六手拿御史台查案的令牌、所有坊门都向他们打开。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平康坊后,终于在韦练所指点的陋巷前停下。

此处陋巷里,灯火幽微、偶尔有野狗跑过、目光幽绿。而在极远处、凝神静听时,能听到墙内人家里孩童玩闹,打着节拍唱歌,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歌词。